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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劳动 古诗二首

古诗二首 

(一)阳光的香味

林清玄

我遇见一位年轻的农夫,在南方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镇。

那时是春未了,一期稻作刚刚收成,春日阳光的金线如雨倾盆得泼在为温暖的土地上,牵牛花在篱笆上缠绵盛开,苦楝树上鸟雀追逐,竹林里的笋子正纷纷涨破土地。细心地想着植物突破土地,在阳光下成长的声音,真是人间里非常幸福的感觉。

农夫和我坐在稻埕旁边,稻子已经铺平张开在场上。由于阳光的照射,稻埕闪耀着金色的光泽,农夫的皮肤染了一种强悍的铜色。我在农夫家做客,刚刚是我们一起把谷包的稻子倒出来,用犁耙推平的,也不是推平,是推成小小山脉一般,一条棱线接着一条棱线,这样可以让山脉两边的稻谷同时接受阳光的照射,似乎几千年就是这样晒谷子,因为等到阳光晒过,八爪耙把棱线推进原来的谷底,则稻谷翻身,原来埋在里面的谷子全部翻到向阳的一面来,这样晒谷比平面有效而均衡,简直是一种阴阳的哲学了。

农夫用斗笠扇着脸上的汗珠,转过脸来对我说:“你深呼吸看看。”

我深深得吸了一口气,缓缓吐出。

他说:“你吸到什么没有?”

“我吸到的是稻子的气味,有一点香。”我说

他开颜得笑了,说:“这不是稻子的气味,是阳光的香味。”

阳光的香味?我不解地望着他。

那年轻的农夫领着我走到稻埕中间,伸手抓起一把向阳一面的谷子,叫我用力得嗅,那时稻子成熟的香气整个扑进我胸腔,然后,他抓起一把向阴的埋在内部的谷子让我嗅,却是没有香味了。这个实验让我深深地吃惊,感觉到阳光的神奇,究竟为什么只有晒到阳光的谷子才有香味呢?年轻的农夫说他也不知道,是偶然在翻稻谷晒太阳时发现的,那时他还是大学学生,暑假偶尔帮忙农作,想象着都市里多彩多姿的生活,自从晒谷时发现了阳光的香味,竟使他下决心要留在家乡。我们做在稻埕边,漫无边际地谈起阳光的香味来,然后我几乎闻到了幼时刚晒干的衣服上的味道,新晒的棉被、新晒的书画,阳光的香气就那样淡淡得从童年流泄出来。自从有了烘干机,那种衣香就消失在记忆里,从未想过竟是阳光的关系。

农夫自有他的哲学,他说:“你们都市人可不要小看阳光,有阳光的时候,空气的味道都是不同的。就说花香好了,你有没有分辨过阳光下的花与屋里的花。香气不同呢?”

我说:“那夜来香和昙花的香又作何解呢?”

他笑得更得意了:“那是一种阴香,没有壮怀的。”

我便那样坐在稻埕边,一再地深呼吸,希望能细细品味阳光的香气,看我那样正经庄重,农夫说:“其实不必深呼吸也可以闻到,只是你的嗅觉在都市里退化了。”

(二)水车

郭远辉

它不像一张犁,要用的时候,挂在背上,赶着牛就走;它不像一担箩筐或是一担土箕,平凡得可以到处乱放;它甚至不像绝大多数的农具,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。它,是水车,但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车,说它是车,是农耕诗人给它戴上的一顶桂冠。它身上没有安装一个轮子,它不但不能载货驮物,反而每一次从农家到水塘去车水,都需要两个以上的人扛着去。可以说,它是我所见的所有农具中,做工最繁杂、力学原理和生产美学得到最充分融合的一件农具。它总有说不完的话,唱不完的歌。

1980年,生产队将所有集体的生产工具分到各家各户,由于全队只有五辆水车,每户人家都想要,队长只能以抓阄的形式来确定。母亲把机会让给别人,让大家先抓,留下最后一个阄给母亲。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当她打开阄时,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“水车”两个字,她自然高兴,但当她看到最想得到水车的李伯因为没有抓到阄而神情无比沮丧时,母亲竟然将全队人视为神器的水车让给了李伯。

第二年开春时,母亲请来村里的老木匠罗秋生,为我家做一架水车。母亲把藏在老屋二楼上的一批准备盖新房的上好杉木料搬了下来。母亲说,水车是田喝水的碗,没有碗,田就会渴,经常口渴的田园,禾苗怎么能长得好呢?罗木匠是一个做农具的能手,村里几乎所有的农具都是他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做的。一根根木讷、沉闷的木头,在他斧锯凿刨的作用下,重新活了过来。它随着一个家一起呼吸,一起劳作,一起生活。他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把水车做了出来。崭新的水车静静地躺在晒谷场上,木香怡人。母亲望着它,脸上漾着笑意。

从此,这架水车被父亲和母亲扛着从一丘田走向另一丘田,从一方塘转向另一方塘。在干旱的季节,在田地需要灌溉的时候,它总会挺身而出,把低处的水抬到高处,把远处的水拉到近处。很多次,在月朗星疏的夜晚,我跟着母亲在水车上散步,一高一矮的母子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车的轱辘,竭尽全力把池塘里的水抽进农田。我们踩得越快,水流就越大,踩着踩着,仿佛自己跑了起来,在茫茫的旷野里,水也跟着我们的脚跑了起来,从池塘出发,从水车幽深的身体流出,流向水沟,流向田畴,流向庄稼的血管。

舒婷的诗里写到: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,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。每当读到这样的诗句,我的心里就会随着水车的转动而酸楚起来。现在看来,水车俨然成了落后生产力的代名词,可是又有谁注意到,水车从汉灵帝时华岚造出雏形,到三国孔明改造完善后在蜀国推广使用,隋唐时广泛用于农业灌溉,至今已转动了1700多年。它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也曾不知疲惫地灌溉了一个民族。

(三)黄河的主人

袁鹰

黄河滚滚。那万马奔腾、浊浪排空的气势,令人胆战心惊。

像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磁力似的,我的眼光被河心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住了。那是什么,正在汹涌的激流里鼓浪前进?从岸上远远望去,那么小,那么轻,浮在水面上,好像只要一个小小的浪头,就能把它整个儿吞没。

再定睛一瞧,啊,那上面还有人哩!不只一个,还有一个……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,一共六个人!这六个人,就如在湍急的黄河上贴着水面漂流。

这就是黄河上的羊皮筏子!

也只有十只到十二只羊那么大的体积吧,上面却有五位乘客和一位艄公,而且在他们的身边还摆着两只装得满满的麻袋。

我不禁提心吊胆,而那艄公却很沉着。他专心致志地撑着篙,小心地注视着水势,大胆地破浪前行。皮筏上的乘客谈笑风生,他们向岸上指指点点,那从容的神情,就如同坐在公共汽车上浏览窗外的景色。

听坐过羊皮筏子的人说,第一次尝试,重要的就是小心和大胆。坐在吹满了气的羊皮筏子上,紧贴着脚的就是波浪滔滔的黄水,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,是连眼也不敢睁一睁的。

羊皮筏子上的艄公,更值得敬仰和赞颂。他站在那小小的筏子上,面对着险恶的风浪,身系着乘客的安全,手里只有那么一根不粗不细的竹篙。他凭着勇敢和智慧,镇静和机敏,战胜了惊涛骇浪,在滚滚的黄河上如履平地,成为黄河的主人。

(四)刷子李

冯骥才

刷子李专干粉刷这一行。他要是给您刷好一间屋子,屋里什么都不用放,单坐着,就如同升天一般美。最让人叫绝的是,他刷浆时必穿一身黑,干完活,身上绝没有一个白点。别不信!他还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,只要身上有白点,白刷不要钱。

这是传说。人信也不会全信。行外的没见过的不信,行内的生气愣说不信。

一年的一天,刷子李收个徒弟叫曹小三。当徒弟的开头都是端茶、点烟、跟在屁股后边提东西。曹小三当然早就听说过师傅那手绝活,一直半信半疑,这回非要亲眼瞧瞧。

那天,曹小三头一次跟师傅出去干活。到镇南道给姓李的人家新造的楼房刷浆。到了那儿,刷子李跟管事的人一谈,曹小三才知道师傅派头十足。照他的规矩一天只刷一间屋子。这楼房大小九间屋,得刷九天。干活前,他把随身带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袱打开,果然一身黑衣黑裤,一双黑布鞋。穿上这身黑,就好像跟地上一桶白浆较上了劲。

一间房子,一个屋顶四面墙,先刷屋顶后刷墙。屋顶尤其难刷,蘸了稀溜溜粉浆的板刷往上一举,谁能一滴不掉?一掉准掉在身上。可刷子李一举刷子,就像没有蘸浆。但刷子划过屋顶,立时匀匀实实一道白,白得透亮,白得清爽。有人说这蘸浆的手法有高招,有人说这调浆的配料有秘方。曹小三哪里看得出来?只见师傅的手臂悠然摆来,悠然摆去,如同伴着鼓点,和着琴音,每一摆刷,那长长的带浆的毛刷便在墙面啪地清脆一响,极是好听。啪啪声里,一道道浆,衔接得天衣无缝,刷过去的墙面,真好比平平整整打开一面雪白的屏障。曹小三最关心的还是刷子李身上到底有没有白点。

刷子李干活还有一个规矩。每刷完一面墙,必得在凳子上坐一会儿,抽一袋烟,喝一碗茶,再刷下一面墙。此刻,曹小三借着给师傅倒水点烟的机会,拿目光仔细搜索刷子李的全身。每一面墙刷完,他搜索一遍,居然连一个芝麻大小的粉点也没发现。他真觉得这身黑色的衣服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。

当刷子李刷完最后一面墙坐下来,曹小三给他点烟时,竟然看见刷子李裤子上出现一个白点,黄豆大小。黑中白,比白中黑更扎眼。完了!师傅露馅儿了,他不是神仙,往日传说中那如山般的形象轰然倒去。但他怕师父难堪,不敢说,也不敢看,可忍不住还要扫一眼。

这时候,刷子李忽然朝他说话:“小三,你瞧见我裤子上的白点了吧。你以为师傅的能耐有假,名气有诈,是吧。傻小子,你再仔细瞧瞧吧——”

说着,刷子李手指捏着裤子轻轻往上一提,那白点即刻没了,再一松手,白点又出现,奇了!他凑上脸用神再瞧,那白点原是一个小洞!刚才抽烟时不小心烧的。里边的白衬裤打小洞透出来,看上去就跟粉浆落上去的白点一模一样!

刷子李看着曹小三发怔发傻的模样,笑道:“好好学本事吧!”

曹小三学徒的头一天,见到听到学到的,恐怕别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明白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