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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课 凡卡

 

(一)卖火柴的小女孩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安徒生

    天冷极了,下着雪,又快黑了。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——大年夜。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,一个乖巧的小女孩,赤着脚在街上走着。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双拖鞋,但是有什么用呢?那是一双很大的拖鞋——那么大,一向是她妈妈穿的。她穿过马路的时候,两辆马车飞快地冲过来,吓得她把鞋都跑掉了。一只怎么也找不着,另一只叫一个男孩捡起来拿着跑了。他说,将来他有了孩子可以拿它当摇篮。

  小女孩只好赤着脚走,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。她的旧围裙里兜着许多火柴,手里还拿着一把。这一整天,谁也没买过她一根火柴,谁也没给过她一个硬币。

  可怜的小女孩!她又冷又饿,哆哆嗦嗦地向前走。雪花落在她的金黄的长头发上,那头发打成卷儿披在肩上,看上去很美丽,不过她没注意这些。每个窗子里都透出灯光来,街上飘着一股烤鹅的香味,因为这是大年夜——她可忘不了这个。

  她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坐下来,蜷着腿缩成一团。她觉得更冷了。她不敢回家,因为她没卖掉一根火柴,没挣到一个钱,爸爸一定会打她的。再说,家里跟街上一样冷。他们头上只有个房顶,虽然最大的裂缝已经用草和破布堵住了,风还是可以灌进来。

  她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僵了。啊,哪怕一根小小的火柴,对她也是有好处的!她敢从成把的火柴里抽出一根,在墙上擦燃了,来暖和暖和自己的小手吗?她终于抽出了一根。哧!火柴燃起来了,冒出火焰来了!她把小手拢在火焰上。多么温暖多么明亮的火焰啊,简直像一支小小的蜡烛。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!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大火炉前面,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,烧得旺旺的,暖烘烘的,多么舒服啊!哎,这是怎么回事呢?她刚把脚伸出去,想让脚也暖和一下,火柴灭了,火炉不见了。她坐在那儿,手里只有一根烧过了的火柴梗。

  她又擦了一根。火柴燃起来了,发出亮光来了。亮光落在墙上,那儿忽然变得像薄纱那么透明,她可以一直看到屋里。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,摆着精致的盘子和碗,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正冒着香气。更妙的是这只鹅从盘子里跳下来,背上插着刀和叉,摇摇摆摆地在地板上走着,一直向这个穷苦的小女孩走来。这时候,火柴又灭了,她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冷的墙。

  她又擦着了一根火柴。这一回,她坐在美丽的圣诞树下。这棵圣诞树,比她去年圣诞节透过富商家的玻璃门看到的还要大,还要美。翠绿的树枝上点着几千支明晃晃的蜡烛,许多幅美丽的彩色画片,跟挂在商店橱窗里的一个样,在向她眨眼睛。小女孩向画片伸出手去。这时候,火柴又灭了。只见圣诞树上的烛光越升越高,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。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,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。

  “有一个什么人快要死了。”小女孩说。唯一疼她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告诉过她∶一颗星星落下来,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儿去了。

  她在墙上又擦着了一根火柴。这一回,火柴把周围全照亮了。奶奶出现在亮光里,是那么温和,那么慈爱。“奶奶!”小女孩叫起来,“啊!请把我带走吧!我知道,火柴一灭,您就会不见的,像那暖和的火炉,喷香的烤鹅,美丽的圣诞树一个样,就会不见的!”

  她赶紧擦着了一大把火柴,要把奶奶留住。一大把火柴发出强烈的光,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。奶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大,这样美丽。奶奶把小女孩抱起来,搂在怀里。她俩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,越飞越高,飞到那没有寒冷,没有饥饿,也没有痛苦的地方去了。

  第二天清晨,这个小女孩坐在墙角里,两腮通红,嘴上带着微笑。她死了,在旧年的大年夜冻死了。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,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。小女孩坐在那儿,手里还捏着一把烧过了的火柴梗。

  “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。”人们说。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,她曾经多么幸福,跟着她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。

(二)小抄写员

叙利奥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,十二岁,是个黑头发、白皮肤的男孩子。他的父亲是铁路上的职员,还有好几个比叙利奥小的儿女,一家人过着清苦的生活。父亲不因为孩子多觉得累赘,一味爱着他们。

父亲年纪大了,因为一向辛苦,脸上看起来更老。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他的肩上。他白天工作,晚上又从别处接了文件来抄写。每天夜里趴在桌子上要写到很晚才睡。最近,有个杂志社托他抄写签条,要用很大的正楷字写,每五百张给六角钱。这工作很辛苦,老人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向家里人叫苦:“我的眼睛似乎坏起来了。这样的夜工,会缩短我的寿命呢!”

有一天,叙利奥对父亲说:“爸爸,我来替您写吧。我能写得和您一样好呢!”

但是,父亲无论如何不答应:“不用。你应该用功念书。功课是你的大事情,你的时间,就是一个钟头我也不愿意占用。”

叙利奥知道父亲的脾气,不再请求,只好暗自在想办法。每天晚上,他听见父亲半夜才停止工作,回到卧室去。有好几次,十二点的钟声一敲过,就听到椅子向后拖的声音,接着就是父亲轻轻地回到卧室去的脚步声。

一天晚上,叙利奥等父亲睡了以后,悄悄下床穿好衣服,轻轻走进父亲写字的房间,把煤油灯点着。桌子上放着空白的签条和杂志订户的名册,叙利奥仿照父亲的笔迹写起来,心里又欢喜,又有些害怕。写一会儿,他放下笔,搓搓手,提提精神再写。他一面微笑着写下去,一面侧着耳朵听有没有动静,只怕被父亲看见。他写了一百六十张,算起来值两角钱了,方才停手,把笔放在原处,熄了灯,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去。

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,父亲很高兴。拍拍叙利奥的肩膀,说:“哎,叙利奥!你爸爸还真是没有老哩!昨天晚上工作比平常多做了三分之一。”

叙利奥没说什么,心里却很快活:“爸爸不知道我在替他写,还以为自己没有老呢。好!继续做下去吧!”

每天晚上到了十二点钟,叙利奥就起来工作。这样过了好几天,父亲仍旧没有发觉。只有一次,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说:“真是奇怪!近来灯油突然费得多了。”叙利奥听了暗笑,幸而父亲没再说别的。此后,他仍旧每夜起来抄写。

叙利奥因为每夜睡眠不足,早上起来觉着疲倦,晚上复习功课的时候打盹儿。一天晚上,叙利奥做功课,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
“喂,用心,用心!做你的功课!”父亲拍着手叫他。叙利奥睁开眼睛,继续复习。可是第二个晚上,第三个晚上,又同样打盹儿,而且情形越来越不好,不是趴在桌上睡着了,就是早上起得很迟,复习功课的时候,总是带着疲倦的样子,好像对功课厌倦了似的。父亲看到这种情形,屡次提醒他,最后甚至动怒了,虽然他是一向不责骂孩子的。

一天早上,父亲对他说:“叙利奥!你怎么了啦?你和从前相比,不是变样了吗?注意呀!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,你不知道吗?”

叙利奥出世以来第一次挨骂,心里很难受。他想:“不能做下去了,非停止不可。”

可是这一天晚饭时,父亲很高兴地说。“这个月比上个月多挣了六元四角钱呢!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糖果来,说是买来庆贺一下的。孩子们都很高兴。叙利奥也重新振作起来,暗暗对自己说:“还是继续下去。白天多用功,夜里仍旧工作吧!”父亲接着说:“只是这个孩子——”说到这里指着叙利奥,“他实在使我伤心!”叙利奥一声不响地受着责备,忍住了就要流出来的眼泪,心里却很欢喜。

这样过了两个月,父亲仍旧责骂他,对他的态度更加不好了。有一天,父亲到学校去找老师,问叙利奥的情况。老师说:“他的成绩还好,因为他很聪明。但是不及以前用心了,每天总是打呵欠,好像总想睡觉。”

晚上,父亲把叙利奥叫到身边,更严厉地对他说:“叙利奥!你知道我为了养活一家人,怎样地辛苦工作。我为了你们,是拿命在拼呢!你竟什么都不想,也不管父母、弟妹怎样!”

“啊!不是这样!您不要这样说,爸爸!”叙利奥含着眼泪恳求道。他真想把一切说明白,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,心里反复说:“不能说,还是一直瞒下去,帮爸爸做事吧。学校的功课是非学好不可的,但是还得帮助父亲,稍微减轻父亲的疲劳。对,这样做对!”

又过了两个月。叙利奥继续夜夜工作,白天疲倦不堪;父亲见了儿子,仍旧动怒,而且对儿子渐渐冷淡了。他不跟他多说话,甚至不愿看见他。叙利奥伤心极了,再加上疲劳,他的身体越来越弱,脸色越来越苍白,学习似乎更不用功了。他自己也知道,夜晚的工作非停止不可。晚上上床的时候,他常常对自己说:“从今夜起,真的不再起来了。”可是一到十二点钟,这个决心不知不觉又动摇了,好像睡着不起来,就是逃避了自己的责任,偷用了家里的两角钱一样。于是他忍不住仍旧爬起来。

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,母亲觉得叙利奥的脸色比平常更坏了。她说:“叙利奥!你不舒服吗?”说着又对丈夫说:“叙利奥不知怎么了,你看他脸色发青呢!——叙利奥!你怎么啦?”

父亲瞟了叙利奥一眼,说:“那是他自作自受。以前用功的时候,并不是这样的。”

“是不是生病了?”母亲说。

“我早就不管他了!”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说。  

叙利奥听了,心像刀割一样。父亲竟不管自己了!就是这个过去连自己咳嗽一声都要担心得不得了的父亲。“啊!爸爸!没有您的爱,我是活不下去的!——我全说出来吧,不再瞒您了。只要您仍旧爱我,无论怎样,我一定像从前一样地用功。啊,这一次我真下了决心了!”

叙利奥的决心仍旧没有用。他半夜又起来了。下床点着了灯,看见桌上的空白纸条。忍不住又拿起笔开始写了。忽然手一动,把一本书碰落在地上。叙利奥吓得坐也坐不稳了。他侧着脑袋,屏住了呼吸静听,没听见什么响声,他才放了心,接着工作。

不知什么时候,父亲已经站在他背后了。他那白发苍苍的头俯在叙利奥黑头发的小脑袋上面,看着移动的笔尖。父亲全都明白了。他胸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和慈爱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。

叙利奥忽然觉得有人用两只发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,不觉呀地叫了起来。等听出是父亲的啜泣声,他叫着说:“爸爸!原谅我!原谅我!”

父亲忍住眼泪,吻着儿子的脸,说:“倒是要你原谅我!明白了,一切都明白了!我真对不起你!快来!”说着,他抱起儿子,走到母亲的床前,把儿子放到母亲的怀里。

“快亲亲我们的好儿子吧!可怜,为了维持全家的生活,他四个月来竟没有睡过一次整夜觉,我还那样责骂他……”

母亲抱住儿子,几乎说不出话来:“好宝贝!快去睡吧!”

叙利奥疲劳到极点了。几个月来,到今天他才好好地睡一觉,连梦也做得快活。醒来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。他忽然发现靠近自己胸口的地方,横着父亲白发苍苍的头。原来父亲夜里把头贴近了儿子的胸口,这时睡得正熟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