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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课 左公柳

 

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青海高原一株柳

这是一株柳,一株在平原在水边极其普通极其平常的柳树。

这是一株神奇的柳树,神奇到令我望而生畏的柳树,它伫立在青海高原上。

在青海高原,每走一处,面对广袤无垠、青草覆盖的原野,寸木不生、青石嶙峋的山峰,深邃的蓝天和凝滞的云团,心头便弥漫着古典边塞诗词的悲壮和苍凉。走到李家峡水电站总部的大门口,我一眼就瞅见了这株大柳树,不由得“哦”了一声。

这是我在高原见到的唯一的一株柳树。我站在这里,目力所及,背后是连绵的铁铸一样的青山,近处是呈现着赭红色的起伏的原地,根本看不到任何一棵树。没有树林的原野显得尤其简洁而开阔,也显得异常的苍茫。这株柳树怎么会生长起来壮大起来,造成高原如此壮观的一方独立的风景?

这株柳树大约有两合抱粗,浓密的树叶覆盖出大约百十余平方米的树阴;树干和枝叶呈现出生铁铁锭的色泽,粗实而坚硬;叶子如此之绿,绿得苍郁,绿得深沉,自然使人感到高寒和缺水对生命颜色的独特锻铸。它巍巍然撑立在高原之上,给人以生命伟力的强大感召。

我便抑制不住自己的猜测和想象:风从遥远的河川把一粒柳絮卷上高原,随意抛散到这里,那一年恰遇好雨水,它有幸萌发了。风把一团团柳絮抛散到这里,生长出一片幼柳,随之而来的持续的干旱把这一茬柳树苗子全毁了,只有这一株柳树奇迹般地保存了生命。自古以来,人们也许年复一年看到过,一茬一茬的柳树苗子在春天冒出又在夏天旱死,也许熬过了持久的干旱却躲不过更为严酷的寒冷,干旱和寒冷绝不宽容任何一条绿色的生命活到一岁。然而这株柳树却造就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。

我依然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:长到这样粗的一株柳树,经历过多少虐杀生灵的高原风雪,冻死过多少次又复苏过来;经历过多少场铺天盖地的雷轰电击,被劈断了枝干又重新抽出了新条;它无疑经受过一次又一次摧毁,却能够一回又一回起死回生,这是一种多么顽强的精神。

我家乡的灞河以柳树名贯古今,历代诗家词人对那里的柳枝柳絮倾洒过多少墨汁和泪水。然而面对青海高原的这一株柳树,我却崇拜到敬畏的境地了。是的,家乡灞河边的柳树确有引我自豪的历史,每每吟诵那些折柳送别的诗篇,都会抹浓一层怀念家园的乡情。然而,家乡水边的柳枝却极易生长,随手折一条柳枝插下去,就发芽,就生长,三两年便成为一株婀娜多姿、风情万种的柳树了;漫天飞扬的柳絮飘落到沙滩上,便急骤冒出一片又一片芦苇一样的柳丛。青海高原上的这一株柳树,为保存生命却要付出怎样难以想像的艰苦卓绝的努力?同是一种柳树,生活的的道路和命运相差何远!

这株柳树没有抱怨命运,也没有畏怯生存之危险和艰难,而是聚合全部身心之力与生命环境抗争,以超乎想象的毅力和韧劲生存下来发展起来壮大起来,终于造成了高原上的一方壮丽的风景。命运给予它的几乎是九十九条死亡之路,它却在一线希望之中成就了一片绿荫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白杨礼赞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茅盾

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,我赞美白杨树!

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,扑入你的视野的,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毡子。黄的是土,未开垦的荒地,几十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堆积成功的黄土高原的外壳;绿的呢,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,是麦田。和风吹送,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,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“麦浪”,若不是妙手偶得,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精华。黄与绿主宰着,无边无垠,坦荡如砥,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(这些山峰凭你的肉眼来判断,就知道是在你脚底下的),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。这时你涌起来的感想也许是“雄壮”,也许是“伟大”,诸如此类的形容词;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,你对当前的“雄壮”或“伟大”闭了眼,而另一种的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——“单调”。可不是?单调,有一点儿吧?

 然而刹那间,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有一排——不,或者只是三五株,一株,傲然地耸立,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,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?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。

 那就是白杨树,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,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一种树。

 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,笔直的干,笔直的枝。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,像加过人工似的,一丈以内绝无旁枝。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,而且紧紧靠拢,也像加过人工似的,成为一束,绝不旁逸斜出。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,几乎没有斜生的,更不用说倒垂了。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,微微泛出淡青色。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。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,它却努力向上发展,高到丈许,两丈,参天耸立,不折不挠,对抗着西北风。

 

这就是白杨树,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,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。

 

它没有婆娑的姿态,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。也许你要说它不美。如果美是专指“婆娑”或“旁逸斜出”之类而言,那么,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。但是它伟岸,正直,朴质,严肃,也不缺乏温和,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,它是树中的伟丈夫。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,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,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?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,严肃,坚强不屈,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?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,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,到处有坚强不屈,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?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,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,力求上进的白杨树,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,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?

 

白杨树是不平凡的树,它在西北极普遍,不被人重视,就跟北方的农民相似;它有极强的生命力,磨折不了,压迫不倒,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。我赞美白杨树,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,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、坚强,力求上进的精神。

 

让那些看不起民众、贱视民众、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(那也是直挺秀颀的),去鄙视这极常见、极易生长的白杨树吧,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