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丹琴
记忆中模糊的面孔总是隐隐出现在梦里,或许是时节的缘故。清明将至,我突然想买些冥币给已故近二十年的爷爷奶奶,尽管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为他们烧过纸,也不知怎地,今年的清明我格外的想念他们。
对于我的爷爷奶奶,我只有一些碎片的记忆,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,我们便已分开了,当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,只是父母迫于生计,不得不跟随老乡来到新疆,想要回去探望老人在当时的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所以,爷爷奶奶先后离世,父母为了我和哥哥能上学,只是打了些钱回去,这也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。
1996年的夏天,天气十分炎热,人们仿佛生活在不断升温的蒸笼里,自然心情很烦躁,尤其是父亲。我和哥哥虽说都已上了小学,但孩子贪玩的天性并没有减少。那时候对于没有多少种地技术的父母来说,靠种地连家庭生活都无法保障,更别说我和哥哥上学的费用了,但也没有将人逼上绝路,在南疆,甘草是极其丰富的,大多数的职工都是靠农闲挖甘草来贴补家用的,我的父母更是把挖甘草当成了除种地之外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了,我和哥哥的学费、生活费、家里的日常开支等等,都是父母靠挖甘草维系。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每公斤甘草买2毛,还是最贵的,一个壮劳力美美的挖一天,还要运气好,碰到连成片儿的地方,也不会超过100公斤,也就是说每天的收入是超不过20块钱的。
一个周末,我和哥哥像往常一样,拿着父母白天挖的甘草在房子里玩耍,正当我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,父亲就像火山爆发一样,拿着一根甘草,对着我和哥哥一阵乱抽,被甘草抽打到的地方立马就会出现一道红红的印子,我和哥哥被打得钻到了床底下,妈妈则在一旁哭着哀求爸爸:“你别打了,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可也不能在娃身上撒气呀”。妈妈的话我们并不知道更深一层的意义,但也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,后来妈妈说奶奶去世了,父亲因为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心情不好。我和哥哥虽然莫名其妙地被父亲打了一顿,但是从心底并没有埋怨他。
第二天父亲像往常一样,提一壶水,拿了两个馒头,扛上坎土曼挖甘草去了,母亲要为我和哥哥准备去学校要带的饭菜。时隔多年,我才体会到父亲当时是多么的悲伤,但为了生活,他硬是将悲伤化为力量,虽然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,但不能再有遗憾了。父亲和母亲商量着,倘若爷爷的身体没有大碍,近两年想多攒点儿钱,三年后我们全家回家探亲,这个打算在我们家算是一件大事儿了,父亲和母亲为了这个打算一直在努力着,可两年过去了,家里的经济条件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,好在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,这也让父亲放心了不少。
1998年的4月,老家传来电报,爷爷突然大病,希望父亲速回,父亲拿着那份电报,仿佛有千斤的重量,久久盯着。已经十岁的我,早已看出了父亲的顾虑,如果父亲回老家,无疑给原本拮据的家雪上添霜,可因为奶奶过世父亲没能回去已造成遗憾,我想父亲不想有更大的遗憾,就算家里再紧张,他还是会选择回去看望爷爷,三天后,父亲做出了令我们无法理解的决定,他向上天祈求,但愿爷爷能度过难关,再等一年他这个不孝的儿子,可半个月后,家中再次传来电报,爷爷已经走了。这是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,也是父亲最不想看到的结果,可现实终究还得面对。
都说女人脆弱,那是因为她们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,其实,男人的坚强都是生活所迫,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儿没有安全感。这一次,父亲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坚强,而是失声痛哭起来,母亲也在一旁默默地流泪,我和哥哥不是因为爷爷的去世而伤心,而是被父亲失声痛哭的父亲吓坏了,当时我们自然无法理解父亲悲痛的程度,但我们知道,父亲这一次是真的伤心到了极点。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仿佛笼罩着一层乌云。
对于父亲来说,双亲过世作为儿子没能守在身边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,如今他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哥哥的身上。时光如梭,一晃二十年过去了,我和哥哥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,过上了幸福安定的生活,父亲则怀着对爷爷奶奶的愧疚,和母亲早在5年强回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乡,尽管条件不是多好,但毕竟是他们出生的地方,用母亲的话说,哪怕是在新疆生活三十年、五十年还是觉得家乡的一草一物更加亲切。
父亲带着他人生最大的遗憾回到家乡,尽管他知道烧再多的纸钱也弥补不了心中的愧疚,可父亲还是固执地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整整一天的纸钱,看着父亲孤独的跪在坟前,我只愿自己不再走父亲的路!
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。
小时候不好好吃饭,常听大人说这样的话:吃得多,疤得多,上到地里打得多。我觉得这话很有意思,就把它吊在嘴上,没迟没早的当口歌念。特别是吃饭时,念得更凶。大人就骂我,说滚!
农村人说,话粗理端。细细想来,从吃饭到疤屎,再到上到地里,那是一个自自然然的非常良性的循环过程。正是这个过程,形成了农村人的非常生态的生活方式。
总是忙不完的农活,收时种时,农活也重,农村人的饭量一般比较大,一顿吃三四个馍是常事。有饭量特别大的,蹲到馍笼跟前,不大一会一件子馍就没了。大人饭量大了干起活来有劲;小孩肯吃长得壮实。那时候农村虽穷,常缺吃的,可农村人永都不嫌人吃得多,只怪自己种地没本事,打得粮食不多,过日子没计划,攒得粮食不够。据说,我们村上的财东家过去顾伙计是要考试的。发给伙计一个盆子,能吃三盆子饭算及格,四盆子良好,五盆子就是优秀了。一两盆子的走人。不是财东家大方,而是他们精到。饭是庄稼汉的本钱么,给伙计吃美,伙计的情绪高涨,把农活当事,庄稼肯定长的好。财东家掌柜的经常扎个卷烟袋站在地头看长势。他们的庄稼总是在村上挑着稍儿,打的粮食也多得多。财东家人还有一种心理,说给伙计们吃得再多,还是疤到咱的地里了。有个笑话说,一个穷人来到一位很有气魄的财东家门口讨饭,家人却不肯施舍。东家出来,训家人说,咋不给呢?给,多给些,他吃了还不是疤在咱家的地里了?这穷人很生气,心说这狗日的咋恁吝人,拧屁股走了。他沿门乞讨,走了三天三夜,觉得要疤,就到一个很僻静的田块大便。事毕一问,还是疤在了那吝人的财东家的地里了。人家还告诉他,那财东过日子忒扎实!
啊,即确,农村人对他们那种生态式的生存方式实在是有一番经营之策的。城里人吃呀喝呀用呀的,都是用钱买。农村人一年到头有时见不到一分钱,生活照样过的有滋有味。吃的是自家种的粮食和菜,喝的是自家院子里打的那井水,用的基本是自己亲手做的,房是打土墙、土坯盖的,炕和锅台也全是土质的。还有那桌椅板凳、坐塌,看起来有点笨拙,却结实耐用,一辈传一辈的用下去了。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,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,这话多逗。农村人説话实在办事实在,因为他们过日子很实在,其实也不乏幽默。
早先,城里人以为农村人不讲卫生。其实他们不懂农村人的卫生是靠生态调节着的。比如,农村人说,扫帚响,粪堆长。当然农村屋里都是土地面,所以家家有“打扫清除”的传统习惯。屋里人早晨起来先扫地。从后院扫到前门口,然后用扫帚一拨,垃圾连土就进了旱圏,和牛粪沤在一起,变成优质肥料。农家都有后院。后院就是茅房。比如说,我去后院,就是说他要到茅房方便一下。后院实际上是女人的厕所。里头经常堆着一堆干净的土。大小便一毕,立即用土盖了。粪土粪土,粪离不开土。粪土沤在一起,粪堆就高了。谁家会不会过日子,日子过得好不好,就看屋里收拾得干净不干净,就看门口的粪堆高不高。农村人倒笑话城里人,说再干净肚子里还不是一包屎。因为农村人讲究的是让屎变成粪,把粪变成粮食,既不污染环境又保证食物的生态安全。农村人的生活方式看似落后,实则充满了生态逻辑,也不乏科学道理。
我在农村生活的那几年岁月,常常浮现在眼前,也总是回味无穷。
(三)爷爷奶奶的爱情
人鱼公主
从小,我就不曾见过爷爷奶奶之间有过亲昵的称呼和举止,他们之间的叫法俗得不可再俗,土得不能再土的招牌式‘老头子,老妈子’而已。吵架了,生气了,连这土称呼都没了,一个‘呃’字便替代了。
日常生活中,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与沟通,更别提浪漫情调了!除了那两句;吃了啵?吃了!剩下的便是默默无闻的各自忙碌。
童年时代,我喜欢读琼瑶小说。小说里那种描写轰天动地式的爱情令我无比垂涎,相比起来,我都觉得爷爷奶奶他们压根就没有爱情,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而已,日子过得寡然乏味,太没意思了!
爷爷的脾气极其暴躁,在单位退休,从城里回到山清水秀的农村老家养老。那时候奶奶在家里养了很多鸡,鸡在家里肆意随地拉粪便,这使得在城里习惯干净生活的爷爷大为恼火,规劝奶奶几次无效后,某天勃然大怒起来,抓起鸡的腿便砍,一边砍一边骂;‘我让你跑,让你跑得到处拉屎!’
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鸡全被老头子砍死了,奶奶即心痛又气愤!但顾及爷爷的身体只得独自流泪连夜处理十几只被砍死的鸡。爷爷的怒气发泄完了像没事一样悠闲地读着报刊,奶奶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,放在爷爷桌上;‘呃,吃鸡!’
记得有一次,爷爷奶奶带我去姑姑家做客。拥挤在公交车里,一位年轻姑娘让给他们一个座位。于是,爷爷催奶奶坐,奶奶又让爷爷坐,似乎谁都不愿意坐下。最后奶奶坚持不了爷爷的固执坐下了,但前提是爷爷必须坐在她腿上才行。奶奶一手搂着我,又腾出一条大腿让给爷爷坐着。爷爷呢,屁股虽挨着了奶奶的大腿,但双手紧紧抓着前排座椅上的杆子将身体的重心极力往前倾,生怕压痛奶奶的腿。
我参加工作后,接奶奶来城里小住。她住了几天就念叨了几天爷爷,无非就是担心老头子在家不能照顾好自己,(没了她)习不习惯等问题。每天必须往家里去一个电话才安心。他们的谈话内容依旧是那句‘吃了吗?‘‘吃了!’便别无其它话题。
那时候,我才明白,原来爷爷奶奶也有爱情!他们的爱情没有华丽的词藻,没有海誓山盟的誓言,没有张扬的举止,更没有金钱与物质的供养,只有那简简单单的问候‘吃了吗?吃了!’和沉默的包容便足以见证‘执子之手,与子携老’的一世情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