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道树
张晓风
我们是一列树,立在城市的飞尘里。
许多朋友都说我们是不该站在这里的,其实这一点,我们知道得比谁还都清楚。我们的家在山上,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。而我们居然站在这儿,站在这双线道的马路边,这无疑是一种堕落。我们的同伴都在吸露,都在玩凉凉的云。而我们呢?我们唯一的装饰,正如你所见的,是一身抖不落的煤烟。
是的,我们的命运被安排定了,在这个充满车辆与烟囱的工业城里,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悲凉的点缀。但你们尽可以节省下你们的同情心,因为,这种命运事实上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的——否则我们不必在春天勤生绿叶,不必在夏日献出浓荫。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,但是,也唯有这种痛苦能把深度给予我们。
当夜来的时候,整个城市里都是繁弦急管,都是红灯绿酒。而我们在寂静里,我们在黑暗里,我们在不被了解的孤独里。但我们苦熬着把牙龈咬得酸疼,直等到朝霞的旗冉冉升起,我们就站成一列致敬——无论如何,我们这城市总得有一些人迎接太阳!如果别人都不迎接,我们就负责把光明迎来。
这时,或许有一个早起的孩子走过来,贪婪地呼吸着鲜洁的空气,这就是我们最自豪的时刻了。是的,或许所有的人早已习惯于污浊了,但我们仍然固执地制造着不被珍惜的清新。
立在城市的飞尘里,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。
紫藤萝瀑布
宗璞
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。
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,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,像一条瀑布,从空中垂下,不见其发端,也不见其终极。只是深深浅浅的紫,仿佛在流动,在欢笑,在不停地生长。紫色的大条幅上,泛着点点银光,就像迸溅的水花。仔细看时,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,在和阳光互相挑逗。
这里春红已谢,没有赏花的人群,也没有蜂围蝶阵。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、盛开的藤萝。花朵儿一串挨着一串,一朵接着一朵,彼此推着挤着,好不活泼热闹!
“我在开花!”它们在笑。
“我在开花!”它们嚷嚷。
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、下面的待放。颜色便上浅下深,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,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。每一朵盛开的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张满了的帆,帆下带着尖底的舱,船舱鼓鼓的;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,就要绽开似的。那里装的是什么仙露琼浆?我凑上去,想摘一朵。
但是我没有摘。我没有摘花的习惯。我只是伫立凝望,觉得这一条紫藤萝瀑布不只在我眼前,也在我心上缓缓流过。流着流着,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我心上的焦虑和悲痛,那是关于生死谜、手足情的。我沉浸在这繁密的花朵的光辉中,别的一切暂时都不存在,有的只是精神的宁静和生的喜悦。
这里除了光彩,还有淡淡的芳香,香气似乎也是浅紫色的,梦幻一般轻轻地笼罩着我。忽然记起十多年前家门外也曾有过一大株紫藤萝,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,但花朵从来都稀落,东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挂在树梢,好像在试探什么。后来索性连那稀零的花串也没有了。园中别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,改种了果树。那时的说法是,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关系。我曾遗憾地想:这里再也看不见藤萝花了。
过了这么多年,藤萝又开花了,而且开得这样盛,这样密,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枝干,不断地流着,流着,流向人的心底。
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,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。我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舱,那里满装生命的酒酿,它张满了帆,在这闪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。它是万花中的一朵,也正是一朵一朵花,组成了万花灿烂的流动的瀑布。
在这浅紫色的光辉和浅紫色的芳香中,我不觉加快了脚步。
1982年5月6日
让他们自由生息
粱业倩
瑞士日内瓦油画般的湖光山色闻名遐迩。城市依日内瓦湖畔而建,没有高大的钢筋水泥丛林,建筑群落间是宽阔的绿地和公园,整座城市犹如镶嵌在一块巨大的草皮上。
在我们看来,野草和现代城市似乎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。园林和市政工人们对城市中的任何一片野草,都会毫不留情地将它铲除,然后换种上统一的草皮。但是,日内瓦人对野草的态度却有点儿不同。
日内瓦的绿地虽然大多是地毯般美丽的人工草皮和花坛,但也随处可见花花绿绿的野草和野花。在路边、树下、楼旁、城市偏僻角落以及城乡结合处,凡无需特别美化的地方,都生长着野草和野花,它们同样得到园林工人的定期修剪、养护。日内瓦植物园的一面山坡上,野草高高地生长在里圈,人工栽种的草皮低低地守护在外围,两者错落有致,只有高低之分,没有贵贱之别。
日内瓦的野草染绿了城市,还被当做牧草。在联合国欧洲总部万国宫的巨大院落里,就有一面山坡由野草独占。每当野草长到两尺多高时,工人们就来收割一次,并打包卖给郊区的牧民。有时,牧民也把牛羊直接赶到草地上吃草,为城市中的人们展现了一幅田园牧歌风光图。
日内瓦的鸟也像野草般自由生息。这里没人提笼架鸟,欲把天下珍奇鸟类都关进自家笼中独赏。从日内瓦湖中的白天鹅,到城内树林里的黑乌鸦,都有人投喂面包和巧克力,从未听说过偷捕和滥杀的事情发生。这里几乎所有的鸟都不怕人,一见有人喂食就飞来讨要。不少老人还每天定点定时去湖边喂鸟,鸟儿也准时来“赴宴”,在老人的指尖上啄食。日内瓦人把整座城市都营造成一个鸟儿的乐园。
在鸟儿的乐园里,连小小麻雀也活得自在,活得有尊严。每当游人在湖边长椅上吃东西时,最常见的陪客就是三五只跳跃在脚边的麻雀。等人一走,麻雀瞬间就会把撒落在地上的面包屑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许多游客在日内瓦最愉快的感受就是在野餐桌上与麻雀一起就餐。人在野餐桌前一坐下,就会有几只麻雀飞来,瞪着小眼,晃着脑袋,一蹦一跳地向面包靠近,简直伸手就可以把它们叉到盘子里做一样小菜。但是见小小生灵这般对人毫无戒备,谁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?
云雀的心愿
夏天到了,云雀妈妈带小云雀到外面去看看。
他们飞呀飞,飞到一片沙漠的上空。一阵狂风刮过,地上的黄沙漫天飞舞,迷得他们睁不开眼。
“这里的风沙真讨厌!”小云雀埋怨说。
“孩子,以前这里也是一片茂密的森林。后来由于人们乱砍滥伐,树木越来越少。土地失去了森林的保护,就慢慢地变成了贫瘠的沙漠。”妈妈心疼地说。
他们飞呀飞,飞到一条大河的上空。只见大河的水位很高,浑黄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,咆哮着向下游冲去。有几处河堤被冲垮了,一些村庄淹没在洪水之中。
小云雀不由得挨近了妈妈。
“妈妈,妈妈,大河里的水怎么这么凶猛啊?”
云雀妈妈叹了一口气:“唉,上游的森林被砍光了,‘森林水库’没有了,到了汛期,大河里的水就会泛滥成灾。”
“森林就是森林,怎么能说是‘森林水库’呢?”
“孩子,森林也是可以蓄水的呀。森林的树冠就像一把把大伞,可以挡住一部分雨水,不让它们直接冲刷地面。树干上的苔藓和树下的枯枝败叶也可以吸收一部分雨水。森林里土壤的蓄水能力就更大了,剩下来的雨水渗进土壤,大都能够被储存起来。你看,森林不就是一座大水库吗?”
他们飞呀飞,觉得又累又热,就飞回他们居住的那片森林,停在一棵大树上休息。
“妈妈,我们的家真凉快呀!”
云雀妈妈擦去头上的汗水说:“那是因为森林也是一个巨大的空调器。夏天,林子里枝叶茂密,挡住了强烈的太阳光,自然就凉快些;冬天,由于树木的遮挡,林子里的热量不容易散失,所以就暖和些。你看,森林像不像空调器?”
小云雀一边听,一边不住地点头:“森林实在是太重要了!明年春天,我一定邀上小伙伴,到那片沙漠上去种树,让沙漠重新变成绿洲。这是我的心愿。”
“这也是妈妈的心愿。到时候,我跟你们一起去。”
沙漠中的绿洲
从飞机上往下看,阿联酋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。这不是白雪,而是沙漠。在这白茫茫的沙漠中,有着星罗棋布的绿洲——那是城市。
我们来到迪拜访问。这里绿树成阴,鲜花遍地。地上没有一片落叶,更不见有人攀树枝,摘鲜花,或是在草地上行走。
阿拉伯朋友告诉我们,这里的每一株小树,每一棵小草,都是国家花很大的代价培植的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在这里,培育一棵树的费用抵得上培养一个孩子。原先这里是沙漠,地面全是白花花的盐碱,好像罩着一层硬硬的壳。这里,土是咸的,水也是咸的,简直是块不毛之地!恶劣的自然环境并没有难倒阿联酋人民。他们从国外买来泥土,买来淡水,买来树苗和花草。他们又把咸而板结的沙石挖去,填上适宜种植树木的泥土,并在土中埋下自来水管。由总水塔输出的淡水,通过纵横交错的自来水管,源源不断地送到树木花草的根部。“人类有了绿树、鲜花和小草,生活才更加美丽。”阿拉伯朋友这样说。
那天清晨,我们在迪拜最大的中心公园漫步,正巧碰上一个穿黄马甲的园林工人在浇水。
“这下面都有自来水管,还需要浇水?”我们指着那些树和草皮问。
“不,不!”园林工人竖起一个手指连连摇着,又从路边一个大箱子里拉出一根大皮管。霎时,一阵雨雾从空中洒下来,把树叶、草和花上的尘土淋得干干净净。眨眼工夫,树叶更绿,小草更翠,鲜花更艳。园林工人高兴地笑了,做了个洗脸的动作,说:“你看,它们更漂亮了!”
阿联酋人民像爱护孩子一样,精心侍弄着这些花草树木。正是有了这些绿树和鲜花,沙漠中的人们才有了良好的生存环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