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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抄写员

为了五美元的礼物

夏尔玛

那是1945年,十二岁的鲁本在一家商店橱窗前看到一件东西,一件令他心动的东西。那上面清楚地标着价格:五美元。五美元,这对小鲁本来说,可是一大笔钱。它足够全家人一星期买日用品的开支了。

他不敢向父亲要。全家就靠父亲捕鱼来维持生计。母亲也整天在为她五个孩子的衣食操劳着。

尽管如此,鲁本还是穿着用面粉袋改做的衬衫和洗得发白的裤子,推开商店的门走了进去。他笔直地站着,告诉店主他想要的东西,并恳切地说:“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钱,您能为我预留一些日子吗?”

“我尽量吧,”店主微笑着,“保留一段时间——估计没问题。”

鲁本感激地用手碰了碰他的破帽子,然后离开了商店。他大踏步地走在大街上。他的心中升腾起一个愿望:一定要筹足五美元,并且不让任何人知道。

鲁本听到了小街传来的铁锤声,心里忽然有了主意。他顺着声音跑过去,来到了一处建筑工地前。那里常有被工人遗弃的装钉子的麻袋。鲁本知道锯木厂回收这种麻袋,每个五美分。

那天,他找到了两个麻袋,拿到锯木厂,换回了两个五美分的硬币(bì)。鲁本紧紧地攥着这两个硬币,一路小跑回到家。他家的房子旁有一个旧谷仓,那里养着山羊和小鸡。在谷仓里,鲁本找到了一个生锈的小铁罐。他虔诚地把两枚硬币放在里面,然后爬上谷仓的楼板,把钱罐藏在草垛里。

晚饭时分,鲁本跨进家门,父亲正坐在饭桌旁摆弄他的渔网,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,准备开饭。

母亲的家务事似乎永远也做不完。日复一日,她总是在那破旧的缝纫机上缝缝补补,在那低矮的厨房做菜、烤面包,在自己开辟的小菜园里松土、浇水,还要挤羊奶,在搓衣板上搓洗全家人那带有泥巴的衣裳。可母亲分明是快乐的!她对生活没有特别大的奢望——全家人健康、幸福,就是她唯一的,也是最大的企盼了。

每天放学,做完家务事后,鲁本就在小镇的建筑工地上搜寻麻袋。转眼夏季来临,学校就要放假了,鲁本心里比谁都高兴。因为,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。

整整一个夏季,鲁本除了做家务事——锄草、砍柴、挑水、浇水之外,始终没有忘记他心中的那个秘密使命。

时间过得真快,学校开学了,树叶纷纷落下,风也变得寒冷起来。鲁本走在街头,仍旧努力地寻找着对他来说无异于珍宝的麻袋。每当他感到又冷又累又饿的时候,是橱窗的那件东西,是那个心中珍藏的美好愿望支撑着他!

有时候回家晚了,母亲总会关切地问:“鲁本,上哪儿啦?我们等你吃饭呢。”

“玩儿去了,妈妈,对不起!”

这时候,鲁本总会看见母亲无奈地盯着他的脸,然后摇摇头——她肯定认为自己的孩子太贪玩儿了!但是鲁本不想说出事情的真相。

明媚的春天终于来了。万物复苏,大地一派生机。鲁本的精神也随着高昂起来。是时候了!他飞快地跑到谷仓,爬上草垛,打开铁罐,倒出所有的硬币,开始埋头清点起来。

数了一遍,又数了一遍。糟糕!还差二十美分。他明白,在天黑之前,必须再找到四个麻袋。他收起铁罐,毫不犹豫地跑出了家门。

当锯木厂厂房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的时候,鲁本拿着四个麻袋,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工厂门口。收麻袋的工人收拾好了工具,正准备关门呢!

“先生!先生!请不要关门。”

那工人闻声转过身来,看到了浑身脏兮兮、汗涔涔的小鲁本。

“明天再来吧,孩子!”

“求您了!先生。我现在就想卖给您!”工人听出了鲁本声音里的哭腔,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。

“你为什么这么急需这点儿钱呢?”

“这是秘密!”

那人收下了四个麻袋,伸进口袋掏出四个硬币放在鲁本的手心里。鲁本说了声“谢谢”,飞跑着回了家。然后,他把钱罐紧紧地抱在胸前,向商店跑去。

“我的钱够了!”一进店门,他就一字一顿地对店主说。

店主走向橱窗,为他拿来那梦寐以求的东西,用纸包好,放在鲁本手中。

鲁本兴奋得一路小跑回家。闯进家门,母亲正在厨房擦炉子,“看!妈妈,看!”鲁本欢快地叫着,跳到母亲身旁,把用纸包着的小盒子,郑重地放在母亲那因日夜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上。

母亲小心地打开包装。一个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映入眼帘。她打开盒盖,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
在那小巧的扁桃状胸针上烫着金色耀眼的字:Mother

那是1946年的母亲节!

母亲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。除了结婚戒指外,她没有什么装饰品。看着这可爱的礼物,母亲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。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一把将儿子揽入自己的怀里!

凡 卡

契诃夫

九岁的凡卡·茹科夫,三个月前给送到鞋匠阿里亚希涅那儿做学徒。圣诞节前夜,他没躺下睡觉。他等老板、老板娘和几个伙计到教堂做礼拜去了,就从老板的立柜里拿出一瓶墨水,一支笔尖生了锈的钢笔,摩平一张揉皱了的白纸,写起信来。

在写第一个字以前,他担心地朝门口和窗户看了几眼,又斜着眼看了一下那个昏暗的神像。神像两边是两排架子,架子上摆满了楦头,他叹了一口气,跪在作台前边,把那张纸铺在作台上。

“亲爱的爷爷,”他写道,“我在给您写信。祝您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,求上帝保佑您。我没爹没娘,只有您一个亲人了。”

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户看看,玻璃窗上映出蜡烛的模糊的影子;他想象着他的爷爷康司坦丁·玛卡里奇,好像爷爷就在眼前。——爷爷是日发略维夫老爷家里的守夜人。他是个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头儿,六十五岁,老是笑咪咪地眨着眼睛。白天,他总是在大厨房里睡觉。到晚上,他就穿上宽大的羊皮袄,敲着梆子,在别墅的周围走来走去。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鳅低着头跟在他后头。泥鳅是一条非常听话非常讨人喜欢的狗。它身子是黑的,像黄鼠狼那样长长的,所以叫它泥鳅。

现在,爷爷一定站在大门口,眯缝着眼睛看那乡村教堂的红亮的窗户。他一定在跺着穿着高筒毡靴的脚,他的梆子挂在腰带上,他冻得缩成一团,耸着肩膀,跟仆人们开玩笑呢。

 天气真好,晴朗,一丝风也没有,干冷干冷的。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,可是整个村子——白房顶啦,烟囱里冒出来的一缕缕的烟啦,披着浓霜一身银白的树木啦,雪堆啦,全看得见。天空撒满了快活地眨着眼的星星,天河显得很清楚,仿佛为了过节,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……

凡卡叹了口气,蘸了蘸笔尖,接着写下去。

“昨天晚上我挨了一顿打,因为我给他们的小崽子摇摇篮的时候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老板揪着我的头发,把我拖到院子里,拿皮带揍了我一顿。这个礼拜,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条青鱼,我从尾巴上弄起,她就捞起那条青鱼,拿鱼嘴直戳我的脸。伙计们捉弄我,他们打发我上酒店去打酒,他们叫我偷老板的黄瓜,老板随手捞起个家伙就打我。吃的呢,简直没有。早晨吃一点儿面包,午饭是稀粥,晚上又是一点儿面包;至于菜啦,茶啦,什么都没有,只有老板自己才大吃大喝。他们叫我睡在过道里,他们的小崽子一哭,我就别想睡觉,只好摇那个摇篮。亲爱的爷爷,发发慈悲吧,带我离开这儿回家,回到我们村子里去吧!我再也受不住了!……我给您跪下了,我会永远为您祷告上帝。带我离开这儿吧,要不,我就要死了!……”

凡卡撇撇嘴,拿脏手背揉揉眼睛,抽噎了一下。

“我会替您搓烟叶,”他继续写道,“我会为您祷告上帝。要是我做错了事,您就结结实实地打我一顿好了。要是您怕我找不着活儿,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,看在上帝面上,让我擦皮鞋;要不,我去求菲吉卡答应我帮他放羊。亲爱的爷爷,我再也受不住了,只有死路一条了……我原想跑回我们村子去,可是我没有鞋,又怕冷。等我长大了,我会照应您,谁也不敢来欺负您。

“讲到莫斯科,这是个大城市,房子全是老爷们的,有很多马,没有羊,狗一点儿也不凶。圣诞节,这里的小孩子并不举着星星灯走来走去,教堂里的唱诗台不准人随便上去唱诗。有一回,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跟钓竿钓丝一块儿出卖的钓钩,能钓各种各样的鱼,很贵。有一种甚至钓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鲇鱼呢。我还看见有些铺子卖各种枪,跟我们老板的枪一样,我想一杆枪要卖一百个卢布吧。肉店里有山鹬啊,鹧鸪啊,野兔啊……可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打来的,店里的伙计不肯说。

“亲爱的爷爷,老爷在圣诞树上挂上糖果的时候,请您摘一颗金胡桃,藏在我的绿匣子里头。”

凡卡伤心地叹口气,又呆呆地望着窗口。他想起到树林里去砍圣诞树的总是爷爷,爷爷总是带着他去。多么快乐的日子呀!冻了的山林喳喳地响,爷爷冷得吭吭地咳,他也跟着吭吭地咳……要砍圣诞树了,爷爷先抽一斗烟,再吸一阵子鼻烟,还跟冻僵的小凡卡逗笑一会儿……许多小枞树披着浓霜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,等着看哪一棵该死。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一只野兔来,箭一样地窜过雪堆。爷爷不由得叫起来,“逮住它,逮住它,逮住它!嘿,短尾巴鬼!”

爷爷把砍下来的树拖回老爷家里,大家就动手打扮那棵树。

“快来吧,亲爱的爷爷,”凡卡接着写道,“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,带我离开这儿。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。这儿的人都打我。我饿得要命,又孤零零的,难受得没法说。我老是哭。有一天,老板拿楦头打我的脑袋,我昏倒了,好容易才醒过来。我的生活没有指望了,连狗都不如!……我问候阿辽沙,问候独眼的艾果尔,问候马车夫。别让旁人拿我的小风琴。您的孙子凡卡·茹科夫。亲爱的爷爷,来吧!”

凡卡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折成四折,装进一个信封里,那个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了一个戈比买的。他想了一想,蘸一蘸墨水,写上地址。

“乡下 爷爷收”

然后他抓抓脑袋,再想一想,添上几个字。

“康司坦丁·玛卡里奇”

他很满意没人打搅他写信,就戴上帽子,连破皮袄都没披,只穿着衬衫,跑到街上去了……前一天晚上他问过肉店的伙计,伙计告诉他,信应该丢在邮筒里,从那儿用邮车分送到各地去。邮车上还套着三匹马,响着铃铛,坐着醉醺醺的邮差。凡卡跑到第一个邮筒那儿,把他那封宝贝的信塞了进去。

过了一个钟头,他怀着甜蜜的希望睡熟了。他在梦里看见一铺暖炕,炕上坐着他的爷爷,耷拉着两条腿,正在念他的信……泥鳅在炕边走来走去,摇着尾巴……

永远的歌声

邹德学

  走出山乡、走出童年已经很久了。童年像一幅褪了色的画,贴在记忆迷离的墙壁上,好些地方都淡得看不出线条和色彩来了,而童年的一些歌却如那山间淙淙的小溪,清亮亮地流淌着,至今仍响在我的耳边……

  当军医的父亲随大军南下了,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从小城送到山乡的老家。于是,我便成了山乡小学的一名学生。

  那是什么样的小学呀,一座荒凉破旧的庙宇,请走了那些笑嘻嘻的和龇牙咧嘴的泥菩萨,挤满了我们这些拖鼻涕的、剃光头的、头上扎根小辫儿的大大小小的农村小孩儿。我们的老师是个从城里来的女学生,剪着短头发,又年轻,又漂亮。她用好听的噪音教我们唱“小放牛”:“天上的桃树什么人来栽,地下的运河什么人来开?——天上的桃树王母娘娘栽,地下的运河劳动人民开。”她还教我们唱劝人识字的小歌剧……

  村头村尾到处响着我们的歌声。为此,我还和姐姐争论过,到底是我们老师有知识,还是村长、区长有知识;到底是区剧团来的人唱得好听,还是我们老师唱得好听。

  我说,我们老师好,样样好,天下第一好。

  不知为什么,老师嗓子突然嘶哑了,不但唱不出好听的歌儿来了,还咳嗽,一声接一声。

  放学的路上,二牛拽住我,悄悄地问:“是男子汉吗?是,明天就跟我进东山去!我知道东山石沟里有样草药叫烟袋锅花,专治咳嗽,老师一吃准好。”我马上想起大人告诫的东山不能去,山里有狼,可还是立即使劲地点了点头。

  第二天,我们背着书包在东河边聚齐了,除了我和二牛,还有二兰和石花。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山里走。在山阴处溪边一块潮湿的地上,我们挖到了好几棵烟袋锅花;而眼尖的二兰忽然又发现溪里有小鱼,她说老师是南方城里人,爱吃鱼,让我们抓。我和二牛干脆下了水,摸呀,捉呀,追呀,堵哇,一条条小鱼被甩上岸,二兰和石花就用柳条把它们一条一条地穿起来……

  我们兴高采烈地抱着草药,拎着小鱼往回走,迎面碰上来找我们的大人、老师和同学。大人们一见我们,便挥舞着镰刀、棍子,吆喝着冲过来,真把我们吓了一跳。回头一看才知道,原来一只老狼跟在我们身后很久了,而傻乎乎的我们竟然毫无所知。

  在大人的责骂和追问声中,我们委屈地向老师献上了草药和小鱼。老师一下搂住我们脏乎乎的身子,哭了,泪水一滴一滴掉在我们脸上……

  走出童年真的很久很久了,童年时代的启蒙老师姓什么我都忘了,唯有她那歌声像清澈的小溪,一直滋润着我童年的梦。

  迎着徐徐吹来的晚风,我又哼起“天上的桃树……”于是,走来了我的童年,走来了我童年的老师,还有二牛、二兰和石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