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草
佚名
小草,绿色的小草,没有鲜花那绚丽的色彩,没有苍松那高大的身躯,但人们总是爱它,赞美它。
“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”人们赞美小草,是因为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。小草虽然体态纤细,却能经受住大自然的风风雨雨。越是风吹雨打,小草越是长得茁壮。无论是野火、狂风、干旱,都不能摧毁它那坚定的生活信念。在暴风雨中,在烈日下,小草越炼越坚强。
“天涯何处无芳草?”人们赞美小草,是因为它到处都能生长。被人们遗弃的“荒城”,常年没有人走的“古道”,都是小草的乐园,它们在那里旺盛地生存、繁衍着。在湖畔,在路边,在密林深处,在高山之巅……总之,从四季如春的江南到寒风刺骨的北国,到处都可以看到小草绿色的身影。
“茅檐低小,溪上青青草。”人们赞美小草,是因为它象征着春天,象征着希望。青青的小草,绿油油的,令人陶醉。当严冬刚刚过去的时候,人们看到一丛丛嫩绿的小草从地下钻出来,就感到了春的信息,春的希望。当人们刚刚从炎热的沙漠里走出来,看见路边有几棵小草时,就像看到了生命,看到了希望,就会忘掉干渴。
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”人们赞美小草,是因为它扎根在大地上,给大地增色。你看,那一丛丛的小草,连成一片,宛如一张碧绿的毯子铺在地面上。小草长在湖畔,使湖边的风景更加优美;小草长在路边,给道路镶上绿色的花边;小草长在密林深处,使丛林显得更加茂盛、葱郁;小草长在高山之巅,使大山充满生机。小草,就是以这“寸草心”默默地拥抱大地,装点大地,表达它对大地母亲的炽热的爱,深沉的情。
小草,青青的小草,你顽强的生命力和高尚的品格永远令人敬佩,永远给人有益的启示。
杨 柳
丰子恺
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,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,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,种在寓屋的墙角里。因此给这屋取名为“小杨柳屋”,因此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,因此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,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。
假如我存心要和杨柳结缘,就可以附会种种的理由上去。或者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,或者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,或者说我爱它的婀娜多姿,或者说我爱它是陶渊明的宅边所种,或者还可援引“客舍青青”的诗,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。即使要找上百个冠冕堂皇、高雅深刻的理由,也是很容易的,天下事又往往如此。
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,我仍然要赞美杨柳。昨日天气佳,埋头写作到傍晚,随意走到西湖边找把长椅子坐了一会儿。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,好象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,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,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,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,非赞它一下不可。
听人说,这种植物是最贱的。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,它也会活起来,后来变成一株大杨柳树。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精细的栽培,只要有阳光、泥土和水,便会生活,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。杨柳不要别人去精心的照料,且有木材供人用,因此被人看作是“贱”的。
我赞杨柳美丽,但其美与别的花木不同。杨柳的主要美点,是其下垂。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。它长得很快,而且很高;但是越长得高,越垂得低。千万条陌头细柳,条条不忘记根本,常常俯首顾着下面,时时借了春风之力,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拜舞,或者和它亲吻。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游戏,时时依傍在慈母的身旁去。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,但我不嫌它高,为了它高而能下,为了它高而不忘本。
自古以来的诗文,常以杨柳为春的一种主要题材。写春景曰“万树垂杨”,称春天为“柳条春”。我以为这并非仅为杨柳当春抽条的缘故,实因杨柳有一种特殊的姿态,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。这种姿态的特点,便是“下垂”。不然,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多少,何以专让柳条作为春的主人呢?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,只有垂杨。
胡 杨
唐炳良
一种树,可以“活着一千年不死,死了一千年不倒,倒下一千年不烂。”这种树就是胡杨。
胡杨是沙漠里的巨树。大胡杨的主干要两三个人才能抱拢。胡杨立于大漠深处,森森然,万力不可摧。我远远地见到它,觉得它不可逼视,心跳得慌忙。我马上举行了仪式,仪式是“绕树三匝”。我再一次抬头看它,依然惊讶于它的老干横枝,可以随意生长,了无挂碍。令人称奇的是,胡杨是“一树两叶”,同一棵树上长着大小和形状不同的两种叶子,像寄生树但又不是寄生树。具体地说,长在下面的叶子较小,椭圆形的,像一片指甲;慢慢往上,叶子才比较大一些,直至舒展成小孩巴掌一样大小——形状也近似。
我不由得感叹:有谁能搬动胡杨这样的大树?如果谁看中了它的一身好筋骨,暗想着它的巨大价值和种种用途,想去搬运它,就得带着磨快了的锯子、斧头和足够的食物,告别了老婆和孩子,还没走到旅途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,就死在路上了。
大生命是搬不动的,更是不可肢解的。
胡杨倒下来一千年不烂,也许与沙漠里干燥的气候有关。但是,我们不要忘记,胡杨是生长了一千年的植物,一千年是个多么结实的概念!并且,在其后的一千年里,借助大漠里炼狱般的环境,蒸发掉了体内所有的水分,只留下一身筋骨。雷轰电击只会使它的筋骨更坚硬。可以设想,即使把它泡进水里,水也进不去了。
大生命在本质上也是不朽的。
再来看活着的胡杨。在大漠深处,胡杨常常不是单株,而是一群,株与株之间保持着数百米的间隔——以胡杨之巨和沙漠背景之远之深来说,只有这样的间隔,“群”才是成立的,它们各自才是舒展的。大生命有大活力,不以挤压同类作为自己的生存手段,它雄视的是天地,以天地之大,来确立自己。胡杨即是以天地之大确立自己的沙漠之树。千百年风云际会,都可以在它的呼吸里变幻,也可以在它的呼吸里湮灭。有些大胡杨的叶子落尽了,也许它死于一千年之前,但还大小枝干俱存,依然是一个雄视的姿势。那些倒下的胡杨,保持着最宽余的卧姿,敲敲它的枝干,还能发出“梆梆”的声音,别以为它是刚倒下的,真的,也许它倒下有一千年了。
如果有一天,风暴并没有使胡杨倒下,那是因为它的根本来就扎得很深的缘故。风暴经过时,满天的飞沙走石有一部分被茂密的枝叶俘获了。沙石壅住树根,胡杨的根由此更深了。胡杨有一天不行了,像饮弹的巨人那样歪了歪身子,在倒下之前再挺一挺、挺一挺——这个挺一挺,使胡杨具有了最大限度的能量。
一棵大胡杨的倒下,成为沙漠里罕见的大事故。倾斜中的胡杨发出巨大的开裂声,旋转着,倾倒着,刮起了旋风。它的老根带出无数沙石,抛向天空。树身着地时弹跳不止,沙漠为之改变波涛的形状,填平一些沟壑,形成新的沙丘,腾起无数沙尘,尘埃久久不能落定。
一种生命,屹立着,或者倒下,无论活着还是死去,都使人不能漠视它的存在。
葡 萄 月 令
汪曾祺
一月,下大雪。
雪静静地下着。果园一片白,听不到一点儿声音。
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。
二月里刮春风。
风摆动树的枝条,树醒了,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。树枝软了,树绿了,雪化了。
葡萄出窖。把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。挖下的土,堆在四面。葡萄藤露出来了,乌黑的。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,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。
把葡萄藤拉出来,放在松松的湿土上。不大一会儿,小叶就变了颜色,叶边发红;——又不大一会儿,绿了。
三月,葡萄上架。
先刨坑,竖柱。然后搭横梁,用粗铁丝扎紧后搭小棍,用细铁丝缚住。然后,请葡萄上架。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,得费一点儿劲。把它放在葡萄架上,把枝条像五个指头一样的伸开。然后,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。葡萄藤舒舒展展,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。
上了架,就施肥。在葡萄根的后面,挖一道半月形的沟,把大粪倒在里面。
四月,浇水。挖窖挖出的土,堆在四面,筑成垄,就成一个池子。池里放满了水,葡萄园里水气泱泱,沁人心脾。
施了肥,浇了水,葡萄就使劲抽条,长叶子。真快!原来是几根枯藤,几天工夫,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。
五月,浇水,喷药,打梢,掐须。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,别的果树都不这样。
喷波尔多液。从抽条长叶,一直到坐果成熟,不知道要喷多少次。喷了波尔多液,太阳一晒,葡萄叶子就都变成蓝的了。葡萄抽条,丝毫不知节制,它简直是瞎长!几天工夫,就抽出好长的一节新条。因此,过几天就得给它打一次条。
五月中下旬,果树开花了。果园,美极了。梨树开花了,苹果树开花了。
有人说葡萄不开花,哪能呢!只是葡萄花很小,颜色淡黄微绿,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。而且它开花期很短。很快,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。
六月,浇水,喷药,打条,掐须。葡萄粒长了一点儿了,一颗一颗,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。硬的。
七月,葡萄“膨大”了。掐须、打条、喷药,大大地浇一次水,追一次肥。
八月,葡萄“着色”。下过大雨,你来看看葡萄园吧,那叫好看!白的像白玛瑙,红的像红宝石,紫的像紫水晶,黑的像黑玉。一串一串,饱满,挺括,璀璨琳琅。
过不了几天就下葡萄了。一串一串剪下来,把病果、瘪果去掉,妥妥地放在果筐里。葡萄装上车,走了。去吧,葡萄,让人们吃去吧!
九月,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,宁静、幸福而慵懒。
十月,我们有别的农活,我们要去割稻子。葡萄,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。
十一月,葡萄下架。
把葡萄架拆下来,剪葡萄条。干脆得很,除了老条,一概剪光。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。
剪下的葡萄条,挑有三个芽眼的,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。捆起来,放在屋里,准备明春插条。
十一月下旬,十二月上旬,葡萄入窖。
葡萄窖,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,一行一行,整整齐齐地排列着。
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。热热闹闹的果园,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。眼界空阔,一览无余,只剩下发白的黄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