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予树
郑恩恩
圣诞节快到了。该选购圣诞礼物了。孩子们热烈地讨论这个话题,互相试探对方的心意,希望送出最诚挚的祝福,收到最甜蜜的笑容。让我担心的是,家里并不宽裕,我只攒了一百美元,却要由五个孩子来分享,他们怎么可能买到很多很好的礼物呢?
圣诞节前夕,我给了每个孩子二十美元,提醒每人至少准备四份礼物。接着,我把他们带到一个商场,分头去采购,约定两小时后一起回家。
回家途中,孩子们兴高采烈。你给我一点儿暗示,我让你摸摸口袋,不断让别人猜测自己买了什么礼物。只有八岁的小女儿金吉娅沉默不语。透过塑料口袋,我发现,她只买了一些棒棒糖——那种五十美分一大把的棒棒糖!我有些生气:她到底用这二十美元做了什么?
一回到家,我立即把她叫到我的房间,打算和她好好谈谈。没等我问,金吉娅先开口了:“妈妈,我拿着钱到处逛,本来想送给您和哥哥姐姐一些漂亮的礼物。后来,我看到了一棵援助中心的‘给予树’。树上有许多卡片,其中一张是一个小女孩写的。她一直盼望圣诞老人送给她一个穿着裙子的洋娃娃。于是,我取下卡片,买了洋娃娃,把它和卡片一起送到了援助中心的礼品区。”金吉娅说话的声音很低,显然在为没能给我们买像样的礼物而难过。“我的钱就……只够买这些棒棒糖了。可是妈妈,我们有这么多人,已经能得到许多礼物了,而那个小女孩却什么都没有。”
我紧紧地拥抱着金吉娅。这个圣诞节,她不但送给我们棒棒糖,还送给我们善良、仁爱、同情和体贴,以及一个陌生女孩如愿以偿的笑脸。
白桦林低语
刘心武
从大兴安岭回来以后,我一直怀念着你。
那森林边的草地上,野牡丹和野百合开过了,现在是什么样的野花在怒放?我的思念越过蜿蜒曲折的小溪,升到高高的岗峦上,在塔亭般的望楼里,我要同你一起倚窗外望……
窗下是茫茫林海,随着山峦起伏,绣出层层叠叠、浓浓淡淡的绿浪。紧靠着了望楼是一片白桦林。银白的树干,灰绿的树冠,随着阵阵山风,摇曳着身躯和手臂,仿佛在向我们低吟浅唱……
看林人啊,我的兄长,我们在那了望楼上只相聚了几个小时,但林业工人那颗纯洁的心,却永远涤荡着我灵魂中的浮躁与狂妄。
你有烟瘾,但在岗位上,你的口袋里绝没有一撮烟草、一根火柴棒,不错,你怀里揣着一小瓶酒,但你给自己规定:每两小时喝一口,绝不违章。你不带书报,不是你不爱看,而是你的双眼必须随时注意四周的情况--哪怕是一缕淡淡的细烟,也不能忽略轻放!你带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,但除了收听天气预报,你甚至不去收听最喜爱的歌曲,因为你的双耳必须随时捕捉远近异常的音响――哪怕是有人偷伐一棵小树,你也不能将他原谅!
我问你:“寂寞吗?”你笑了,笑得那么爽朗,那么豪壮。你教我从各种鸟鸣中听出旋律,你教我从各种树姿中产生联想。你对我说:“森林是大地的绿毯,我们要把这厚厚的绿毯,一直铺到北京城的边上!”
怀念你啊,看林人!自从分别后,我又走过了那么多地方,你却日复一日,同你的伙伴们倒班守望在那同一塔亭上。四面风来时,塔亭里发出轰轰的震响。你一定还在睁大从眼,警惕着邪火出现的征象。在默默的思念中,我激励自己要有你那样的胸怀,你那样的目光……
白桦林该还在向你絮絮低语,你该还在用专注的神情同他们倾诉衷肠。在白桦林的低语中,愿你听到我的声音――我还要到大兴安岭去,如一滴雨,如一片雪,充满渴望地投向森林和你们的胸膛!
稻草人
叶圣陶
稻草人是农人亲手做的。他的骨架子是细竹枝,肌肉和皮肤(fū)是隔年的黄稻草。破竹篮子和残荷叶都可以做他的帽子;帽子下面的脸平板板的,分不清哪里是鼻子,哪里是眼睛。他的手没有手指,却拿着一把破扇子——其实也不能算拿,不过用线拴住扇柄,挂在手上罢了。他的骨架子长得很,脚底下还有一段,农人把这一段插在田地中间的泥土里,他就整日整夜站在那里了。
稻草人非常尽责任。要是拿牛跟他比,牛比他懒怠(dài)多了,有时躺在地上,抬起头看天。要是拿狗跟他比,狗比他顽皮多了,有时到处乱跑,累得主人四处去找寻。他从来不嫌烦,像牛那样躺着看天;也从来不贪玩儿,像狗那样到处乱跑。他安安静静地看着田地,手里的扇子轻轻摇动,赶走那些飞来吃稻穗(suì)的小雀。他不吃饭,也不睡觉,就是坐下歇一歇也不肯,总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。
一个满天星斗的夜里,他看守着田地,手里的扇子轻轻摇动。新出的稻穗一个挨一个,星光射在上面,有些发亮,像顶着一层水珠,有一点儿风,就沙拉沙拉地响。稻草人看着,心里很高兴。他想,今年的收成一定可以使他的主人——一个可怜的老太太——笑一笑了。她以前哪里笑过呢?八九年前,她的丈夫死了。她想起来就哭,眼睛到现在还红着,而且成了毛病,动不动就流泪。她只有一个儿子,娘儿俩[liǎ]费苦力种这块田,足足有三年,才勉强把她丈夫的丧葬费还清。没想到儿子紧接着得了白喉,也死了。她当时昏过去了,后来就落[lào]了个心痛的毛病,常常犯。这回只剩她一个人了,老了,没有气力,还得用力耕种,又挨了三年,总算把儿子的丧葬费也还清了。可是,接着两年闹水,稻子都淹了,不是烂了就是发了芽。她的眼泪流得更多了,眼睛受了伤,看东西模糊,稍微远一点儿就看不见。她的脸上满是皱纹,倒像个风干的橘子,哪里会露出笑容来呢!可是今年的稻子长得好,很壮实,雨水又不多,像是能丰收似的。所以,稻草人替她高兴。想到收割的那一天,她看见收的稻穗又大又饱满,这都是她自己的,总算没有白受累,脸上的皱纹一定会散开,露出欣慰的满意的笑容吧。如果真有这一笑,在稻草人看来,那就比星星月亮的笑更可爱,更可珍贵,因为他爱他的主人。
稻草人正在想的时候,一个小蛾飞来,是灰褐色的小蛾。他立刻认出那小蛾是稻子的仇敌,也就是主人的仇敌。从他的职务想,从他对主人的感情想,都必须把那小蛾赶跑了才是。于是,他手里的扇子摇动起来。可是扇子的风很有限,不能够叫小蛾害怕。那小蛾飞了一会儿,落在一片稻叶上,简直像不觉得稻草人在那里驱逐似的。稻草人见小蛾落下了,心里非常着急。可是他的身子跟树木一样,定在泥土里,想往前移动半步也做不到;扇子尽管扇动,那小蛾却依旧稳稳地歇着。他想到将来田里的情形,想到主人的眼泪和干瘪(biě)的脸,又想到主人的命运,心里就像刀割一样。但是那小蛾是歇定了,不管怎么赶,他就是不动。
星星结队归去,一切夜景都隐没的时候,那小蛾才飞走了。稻草人仔细看那片稻叶,果然,叶尖卷起来了,上面留着好些蛾下的子。这使稻草人感到无比惊恐,心想祸事真的来了,越怕越躲不过。可怜的主人,她有的不过是两只模糊的眼睛;要告诉她,使她及早看见这个,才能挽救呢。他这么想着,扇子摇得更勤了。扇子常常碰在身体上,发出啪啪的声音。他不会叫喊,这是唯一的警告主人的法子了。
老妇人到田里来了。她弯着腰,看看田里的水正合适,不必再从河里车水进来。又看看她种的稻子,全很壮实;摸摸稻穗,沉甸甸的。再看看那稻草人,帽子依旧戴得很正;扇子依旧拿在手里,摇动着,发出啪啪的声音;并且依旧站得很好,直挺挺的,位置没有动,样子也跟以前一模一样。她看一切事情都很好,就走上田岸,预备回家去搓(cuō)草绳。
稻草人看见主人就要走了,急得不得了,连忙摇动扇子,想靠着这急迫的声音把主人留住。这声音里仿佛说:“我的主人,你不要去呀!你不要以为田里的一切事情都很好,天大的祸事已经在田里留下种子了。一旦发作起来,就要不可收拾,那时候,你就要流干了眼泪,揉碎了心;趁着现在赶早扑灭,还来得及。这,就在这一棵上,你看这棵稻子的叶尖啊!”他靠着扇子的声音反复表示这个警告的意思;可是老妇人哪里懂得,她一步一步地走远了。他急得要命,还在使劲摇动扇子,直到主人的背影都望不见了,他才知道这警告是无效了。
除了稻草人以外,没有一个人为稻子发愁。他恨不得一下子跳过去,把那灾害的根苗扑灭了;又恨不得托风带个信,叫主人快快来铲除灾害。他的身体本来很瘦弱的,现在怀着愁闷,更显得憔悴了,连站直的劲儿也不再有,只是斜着扇,弯着腰,成了个病人的样子。
不到几天,在稻田里,蛾下的子变成的肉虫,到处都是了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稻草人听见他们咬嚼稻叶的声音,也看见他们越吃越馋的嘴脸。渐渐地,一大片浓绿的稻子全不见了,只剩下光秆儿。他痛心,不忍再看,想到主人今年的辛苦又只能换来眼泪和叹气,禁不住低头哭了。
楚人内心暗自高兴,携带着对叶进入集市,当着面拿取人家的货物。于是差役把他捆绑起来,送到了县衙门里。县官审问他,听他说了事情的本末后大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