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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江之歌

 黄河一掬

余光中

厢型车终于在大坝上停定,大家陆续跳下车来。还未及看清河水的流势,脸上忽感微微刺麻,风沙早已刷过来了。没遮没拦的长风挟着细沙,像一阵小规模的沙尘暴,在华北大平原上卷地刮来,不冷,但是挺欺负人,使胸臆发紧。我存和幼珊都把自己裹得密密实实,火红的风衣牵动了荒旷的河景。我也戴着扁呢帽,把绒袄的拉链直拉到喉核。一行八九个人,跟着永波、建辉、周晖,向大坝下面的河岸走去。  

天高地迥,河景完全敞开,触目空廓而寂寥,几乎什么也没有。河面不算很阔,最多五百米吧,可是两岸的沙地都很宽坦,平面就延伸得倍加旷远,似乎再也勾不到边。昊天和洪水的接缝处,一线苍苍像是麦田,后面像是新造的白杨树林。此外,除了漠漠的天穹,下面是无边无际无可奈何的低调土黄,河水是土黄里带一点赭,调得不很匀称。  

  我回头对建辉说:“这里离河水还是太远,再走近些好吗?我想摸一下河水。” 于是永波和建辉领路,沿着一大片麦苗田,带着众人在泥泞的窄埂上,一脚高一脚低,向最低的近水处走去。终于够低了,也够近了。但沙泥也更湿软,我虚踩在浮土和枯草上,就探身要去摸水,大家在背后叫小心。岌岌加上翼翼,我的手终于半伸进黄河。  

    一刹那,我的热血触到了黄河的体温,凉凉的,令人兴奋。古老的黄河,从史前的洪荒里已经失踪的星宿海里四千六百里,绕河套、撞龙门、过英雄进进出出的潼关一路朝山东奔来,从李白的乐府里日夜流来,你饮过多少英雄的血难民的泪,改过多少次道啊发过多少次泛涝,二十四史,哪一页没有你浊浪的回声?几曾见天下太平啊让河水终于澄清?流到我手边你已经奔波了几亿年了,那么长的生命我不过触到你一息的脉搏。无论我握得有多紧你都会从我的拳里挣脱。就算如此吧,这一瞬我已经等了七十几年了,绝对值得。不到黄河心不死,到了黄河又如何?又如何呢,至少我指隙曾流过黄河。  

至少我已经拜过了黄河,黄河也终于亲认过我。在诗里文里我高呼低唤他不知多少遍,在山大演讲时我朗诵那首《民歌》,等到第二遍五百听众就齐声来和我:传说北方有一首民歌/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/从青海到黄海/风/也听见/沙/也听见。我高呼一声“风”,五百张口的肺活量忽然爆发,合力应一声“也听见”。我再呼“沙”,五百管喉再合应一声“也听见”。全场就在热血的呼应中结束。   

  华夏子孙对黄河的感情,正如胎记一般地不可磨灭。流沙河写信告诉我,他坐火车过黄河读我的《黄河》一诗,十分感动,奇怪我没见过黄河怎么写得出来。其实这是胎里带来的,从《诗经》到刘鹗,哪一句不是黄河奶出来的?黄河断流,就等于中国断奶。山大副校长徐显明在席间痛陈国情,说他每次过黄河大桥都不禁要流泪。这话简直有《世说新语》的慷慨,我完全懂得。龚自珍《己亥杂诗》不也说过么:亦是今生未曾有/满襟清泪渡黄河。他的情人灵箫怕龚自珍耽于儿女情长,甚至用黄河来激励须眉:为恐刘郎英气尽/卷帘梳洗望黄河。  

  想到这里,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,对着滚滚东去的黄河低头默祷了一阵,右手一扬,雪白的名片一番飘舞,就被起伏的浪头接去了。大家齐望着我,似乎不觉得这僭妄的一投有何不妥,反而纵容地赞许笑呼。我存和幼珊也相继来水边探求黄河的浸礼。看到女儿认真地伸手入河,想起她那么大了做爸爸的才有机会带她来认河,想当年做爸爸的告别这一片后土只有她今日一半的年纪,我的眼睛就湿了。  

回到车上,大家忙着拭去鞋底的湿泥。我默默,只觉得不忍。翌晨山大的友人去机场送别,我就穿着泥鞋登机。回到高雄,我才把干土刮尽,珍藏在一只名片盒里。从此每到深夜,书房里就传出隐隐的水声。

黄河颂

光未然

啊,朋友!
  黄河以它英雄的气魄,
  出现在亚洲的原野;
  它表现出我们民族的精神:
  伟大而又坚强!
  这里,
  我们向着黄河,
  唱出我们的赞歌。
  (歌词)
  我站在高山之巅,
  望黄河滚滚,
  奔向东南。
  惊涛澎湃,
  掀起万丈狂澜;
  浊流宛转,
  结成九曲连环;
  从昆仑山下
  奔向黄海之边;
  把中原大地
  劈成南北两面。
  啊!黄河!
  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!
  五千年的古国文化,
  从你这儿发源;
  多少英雄的故事,
  在你的身边扮演!
  啊!黄河!
  你是伟大坚强,
  像一个巨人
  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,
  用你那英雄的体魄
  筑成我们民族的屏障。
  啊!黄河!
  你一泻万丈,
  浩浩荡荡,
  向南北两岸
  伸出千万条铁的臂膀。
  我们民族的伟大精神,
  将要在你的哺育下
  发扬滋长!
  我们祖国的英雄儿女,
  将要学习你的榜样,
  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!
  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!
  1939年

长江

郭风
  长江很早便醒过来了,它醒过来的时候,浦口车站上的路灯还没有熄灭。
    长江很在便醒过来了。它以鱼肚色抹着缕缕玫瑰红的曙天,它以宽阔江面上的黎明,它以四月的风吹拂着麦浪似的水波,它以脸上展开的微笑,迎接过江的渡船上的火车和旅客。
  哦,长江。哦,我们古老的,古老的母亲,以自己的乳汁,千年万载哺育了亿万子女的乳娘。
  我们从车窗里看见你,你这样的容光焕发,你的笑容多么甜美。我想,不只是这江面上众多的升帆的货船和鸣笛的汽轮,那来往穿梭的舢板和驳船,不只是停泊在江心的钻探船,不只是下关码头两旁长长的仓库、堆栈和高楼,使你的心好像黎明一般的欢畅,青春一般的欢愉。
  哦,长江。从你流动和奔腾过来的,纵横广阔的土地上,山和一串串明珠一般的湖泊,江岸上的码头,建筑物,无边无际的田野,风车,工厂和一座一座的城市:不只是这些,使你的脸上堆满了笑容,使你的心好像黎明一般的欢畅,青春一般的欢愉。
  哦,长江。哦,我们古老的、古老的母亲,以自己的乳汁千年万载哺育了亿万子女的乳娘。我想,那是祖国人民无比幸福的生活,那是祖国人民对于未来的灿烂理想,祖国人民奔赴未来的壮志,那时我们这个时代的全部光辉,照耀得你的心好像黎明一般的欢畅,青春一般的欢愉。
  呵,你以宽阔江面上的黎明和粼粼的水波,你以脸上展开的微笑,迎接过江的渡船上的火车和旅客。我们看见你,你这样的容光焕发,你的笑容多么甜美。
  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光辉所照耀,你这样早便醒过来了。水呵,风呵,玫瑰色的曙天呵,我们一起来歌唱我们这个时代和祖国的赞歌。

记金华的双龙洞

叶圣陶

4月14日,我在浙江金华,游北山的双龙洞。
  出金华城大约五公里到罗店,过了罗店就渐渐入山。公路盘曲而上。山上开满了映山红,无论花朵和叶子,都比盆栽的杜鹃显得有精神。油桐也正开花,这儿一丛,那儿一簇,很不少。山上沙土呈粉红色,在别处似乎没有见过。粉红色的山,各色的映山红,再加上或浓或淡的新绿,眼前一片明艳。
  一路迎着溪流。随着山势,溪流时而宽,时而窄,时而缓,时而急,溪流声也时时变换调子。入山大约五公里就来到双龙洞口,那溪流就是从洞里出来的。
  在洞口抬头望,山相当高,突兀(wu)森郁,很有气势。洞口像桥洞似的,很宽。走进去,仿佛到了个大会堂,周围是石壁,头上是高高的石顶,在那里聚集一千或是八百人开个会,一定不觉得拥挤。泉水靠着洞口的右边往外流。这是外洞。
  在外洞找泉水的来路,原来从靠左边的石壁下方的孔隙流出。虽说是孔隙,可也容得下一只小船进出。怎样小的小船呢?两个人并排仰卧,刚合适,再没法容下第三个人,是这样小的小船。船两头都系着绳子,管理处的工人先进内洞,在里边拉绳子,船就进去,在外洞的工人拉另一头的绳子,船就出来。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独个儿仰卧在小船里,自以为从后脑到肩背,到臀部,到脚跟,没有一处不贴着船底了,才说一声“行了”,船就慢慢移动。眼前昏暗了,可是还能感觉左右和上方的山石似乎都在朝我挤压过来。我又感觉要是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儿,准会撞破额角,擦伤鼻子。大约行了二三丈的水程吧,就登陆了,这就到了内洞。
  内洞一团漆黑,什么都看不见。工人提着汽油灯,也只能照见小小的一块地方,余外全是昏暗,不知道有多么宽广。工人高高举起汽油灯,逐一指点洞内的景物。首先当然是蜿蜒在洞顶的双龙,一条黄龙,一条青龙。我顺着他的指点看,有点儿像。其次是些石钟乳和石笋,这是什么,那是什么,大都依据形状想象成神仙、动物以及宫室、器用,名目有四十多。这些石钟乳和石笋,形状变化多端,再加上颜色各异,即使不比作什么,也很值得观赏。
  在洞里走了一转,觉得内洞比外洞大得多,大概有十来进房子那么大,泉水靠着右边缓缓地流,声音轻轻的。上源在深黑的石洞里。我排队等候,又仰卧在小船里,出了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