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许世友四跪慈母
刘渊洁
1905年2月28日,一代名将许世友诞生在河南新县的许家洼。
许世友13岁那年,父亲在贫病交加中离开了人世。临终前,他对妻子说:“为了全家十几张嘴,就把幺妹送人吧,也好换来几个活命钱……
几天后的一个中午,两个人贩子拿着五块大洋来领幺妹,恰好被刚从地里的许世友碰上。他一把从人贩子手里拉回幺妹,然后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母亲面前,可着说:“娘,不能把幺妹送进火坑啊,俺姐弟八人中要是一定要卖一个的话,那就卖我吧”。
儿子的话犹如一把利剑传进母亲的心,母亲拉起跪在地上的许世友,伤心地说:“孩子,起来吧,娘向你保证,以后就是饿死,全家人也要死在一块儿!”
1926年,许世友参加了革命,成了“清乡团”搜捕的主要对象。
“抓不到许世友,就拿他母亲是问!”“清乡团”的头目高喊着。他们捆绑,毒打许母。逼问许世友的下落,许母咬紧牙,一个字也没说。
许世友听说母亲被抓,顿时怒火中烧,他写了一封警告信,让人送到“清乡团”,“清乡团”头目知道许世友就在附近,顿时吓得脸色苍白,暗中把许母放了。
许世友惦念母亲,连夜赶回家,未及问候,便先双膝下跪道:“娘,不孝的儿子让您受苦了。”
一次,部队在战斗结束后进行整编,整编的地点离许世友家不远。上级让许世友回家看看母亲,他来到家门口,顿时呆住了:房屋已被烧光,残垣断壁间,搭起了两座低矮的草棚,许世友抓母亲的手,哽咽着说:“娘,你老人家受苦了!”说着,便跪在母亲脚下。母亲拉起儿子的手,像小时候一样为他擦去眼泪,只字不提自己的苦。
1932年的一天晚上,部队在许家洼附近的西张店村扎营。许世友得以再次回家探亲。
天快亮的时候,许世友来到母亲床前,轻轻地喊道:“娘,我该走了,您老就不用起来了。”母亲披衣下床,把一手巾兜的鸡蛋塞到许世友的手里:“儿啊,娘下半夜就把鸡蛋煮好了,带着路上吃。”“娘,我年轻力壮的,用不上这个,还是留着给娘补补身子吧!”许世友把鸡蛋塞到母亲手里。母亲不由分说,解开儿子的衣扣,把鸡蛋塞进儿子怀里,重新把扣子扣好。
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,许世友禁不住哭出声来:“娘,做儿的不孝,让您在家受苦,我读过私塾,懂的孝敬父母,但是……”许世友难过的低下了头,“孩子,娘不怪你,娘虽然不识字,可娘懂的,大丈夫尽忠不能尽孝,娘愿意让你去尽忠,尽孝只为我一个人,尽忠是为咱普天下的穷人哪。等打跑了敌人,咱还没有好日子过?”
在即将迈向大门的时候,许世友忽然转过身,流着泪喊道:“娘啊,儿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您老就受这一拜吧!”说着便跪在地上,像是对母亲说话,又像是对天发誓:“我许世友活着不能伺候娘,死后也要陪在娘的身边,日日夜夜陪伴娘。”说完,他站起来为母亲擦去眼泪,理理头发,毅然转身,随部队走了。
(二)回 家
龙应台
三个兄弟,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这回摆下了所有手边的事情,在清明节带妈妈回乡。红火车站大厅里,人潮涌动,大多是背着背包、拎着皮包、推着带滚轮的庞大行李箱、扶老携幼的,准备搭九广铁路北上。就在这川流不息的滚滚红尘里,妈妈突然停住了脚。
她皱着眉头说:“这,是什么地方?”
哥哥原来就一路牵着她的手,这时不得不停下来,说:“这是香港。我们要去搭火车。”
妈妈露出惶惑的神情,“我不认得这里,”她说:“我要回家。”
我在一旁小声提醒哥哥,“快走,火车要开了,而且还要过海关。”
身为医生的弟弟本来像个主治医师一样背着两只手走在后面,就差身上没穿白袍,这时一大步跨前,对妈妈说:“这就是带你回家的路,没有错。快走吧,不然你回不了家了。”说话时,脸上不带表情,看不出任何一点情绪或情感,口气却习惯性地带着权威。三十年的职业训练使他在父亲临终的病床前都深藏不露。
妈妈也不看他,眼睛盯着磨石地面,半妥协、半威胁地回答:“好,那就马上带我回家。”她开步走了。从后面看她,身躯那样瘦弱,背有点儿驼,手被两个儿子两边牵着,她的步履细碎,一小步接着一小步往前走。
陪她在乡下散步的时候,看见她踩着碎步戚戚低头走路,我说:“妈,不要像老鼠一样走路,来,马路很平,我牵你手,不会跌倒的。试试看把脚步打开,你看──”我把脚伸前,做出笨士兵踢正步的架势,“你看,脚大大地跨出去,路是平的,不要怕。”她真的把脚跨大出去,但是没走几步,又戚戚低头走起碎步来。
从她的眼睛看出去,地是凹凸不平的吗?从她的眼睛看出去,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吗?弟弟在电话里解释:“脑的萎缩,或者用药,都会造成对空间的不确定感。”
散步散到太阳落到了大武山后头,粉红色的云霞乍时喷涌上天,在油画似的黄昏光彩里我们回到她的卧房。她在卧房里四处张望,仓皇地说:“这,是什么地方?”我指着墙上一整排学士照、博士照,说:“都是你儿女的照片,那当然是你家喽。”
她走近墙边,抬头看照片,从左到右一张一张看过去。半晌,回过头来看着我,眼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空洞──我仿佛听见窗外有一只细小的蟋蟀低低在叫,下沉的夕阳碰到大武山的棱线、喷出满天红霞的那一刻,森林里的小动物是否也有声音发出?
还没开灯,她就立在那白墙边,像一个黑色的影子,幽幽地说:“……不认得了。”大武山上最后一道微光,越过渺茫从窗帘的缝里射进来,刚好映出了她灰白的头发。
火车滑开了,窗外的世界迅疾往后退,仿佛有人没打招呼就按下了电影胶卷“快速倒带”,不知是快速倒往过去还是快速转向未来,只见它一幕一幕从眼前飞快逝去。
因为是晚班车,大半旅者一坐下就仰头假寐,陷入沉静,让火车往前行驶的轰隆巨响决定了一切。妈妈手抓着前座的椅背,颤巍巍站了起来。她看看前方,一纵列座位伸向模糊的远处;她转过身来看往后方,列车的门紧紧关着,看不见门后头的深浅。她看向车厢两侧窗外,布帘都已拉上,只有动荡不安的光,忽明忽灭、时强时弱,随着火车奔驰的速度像闪电一样打击进来。她紧紧抓着椅背,维持身体的平衡,然后,她开始往前走。我紧跟着亦步亦趋,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,防她跌倒,却见她用力地拨开我的手,转身说,“你放我走,我要回家。天黑了我要回家!”她的眼睛蓄满了泪光,声音凄恻。
我把她抱进怀里,把她的头按在我胸口,紧紧地拥抱她,也许我身体的暖度可以让她稍稍安心。我在她耳边说,“这班火车就是要带你回家的,只是还没到,马上就要到家了,真的。”
弟弟踱了过来,我们默默对望;是的,我们都知道了:妈妈要回的“家”,不是任何一个有邮政编码、邮差找得到的家,她要回的“家”,不是空间,而是一段时光,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,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、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滋滋香气、丈夫正从她身后捂着她的双眼要她猜是谁、门外有人高喊“限时专送拿印章来”……
妈妈是那个搭了“时光机器”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。
(三)母亲的呼唤
母亲亲切的呼唤,是很多人曾经拥有的甜蜜体验。看那可爱的小婴儿,在摇篮里舒适地躺着,听到母亲轻柔的呼唤,便绽开了笑脸;还有那天真的小宝贝,学走路的时候,在母亲的呼唤下,慢慢地踏出一步又一步。这是多么感人、多么美丽的画面哪!
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,妈妈常常带我去公园玩儿。她喜欢躲在大树的后面,和我捉迷藏。看我找不到,便“小蓉!小蓉!”地呼唤我。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,我总是可以看到她慈祥的笑容,便投入她温暖的怀抱。那温馨的一刻,是我幼年生活中最快乐的回忆。
有一天,妈妈带我去海边玩儿。我边玩儿边走,越走越远,渐渐离开妈妈的视线。妈妈发现我不见了,便焦急地到处找我。而我,一心一意要拾美丽的小贝壳,哪里注意到海水正在涨潮,又哪里听得到母亲急切的呼唤?等那近乎绝望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时,夕阳就要西下。迎着天边灿烂的晚霞,我看到的,竟然是一张憔悴不堪、泪眼模糊的脸。那散乱的头发,那喜极而泣的神情,那声嘶力竭的呼喊,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。
在家里,妈妈也常常呼唤我,叫我做事,或是提醒我做功课。有时,我感到心烦,觉得妈妈好奇怪,一天到晚“小蓉!小蓉!小蓉啊!”叫个不停,她不累吗?我甚至天真地期待:如果哪天,妈妈一声都不叫我,让我耳根清净些,该有多好!
终于有一天,家里真的出奇地静,因为妈妈生病了。她躺在床上,昏昏地沉睡着。我轻轻地叫了她几声,她没有醒。我忽然感到害怕,怕妈妈就这样离我而去,以后谁来疼我呢?我越想越伤心,不由得趴在妈妈身上,哭了起来。那一刻,我深深地领悟到,平日有妈妈在身边东叫西叫的,其实是我的幸福。而愚笨的我,竟然“身在福中不知福”。
现在,我还是常听到母亲的呼唤,但我已了解那一声声的呼唤,都是母爱的流露,都是亲情和关怀的表示。所以,每当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,我总是很快回答:“妈!我在这里!”